当前位置: 子规 >> 子规的繁衍 >> 南唐后主李煜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
若说唐诗如山,壮阔高远,那么宋词则似水,静水流深,那一声声回环往复地吟咏,一句句慷慨激昂地歌唱,越过千百年的时光,仍旧在我们的耳边回响。
李清照“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叹息;
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高歌;
柳永“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的唏嘘;
辛弃疾“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的豪情。
个人成败,家国兴亡,在这些或婉约或豪迈的词章里,被定格成了文学的永恒。
溯源词的发展脉络,它兴起于唐,至宋代进入全盛时期。
这种新兴的诗歌体裁以其抑扬顿挫的音律、富于变化的韵调、长短参差的句式以及丰沛饱满的情感,一跃成为当时文人驰骋才情的新天地,并成为宋文化最鲜明的符号。“宋词”之称由此而来。
溯源“宋词”最初它来自勾栏瓦肆里艺人们演唱的娱乐歌曲,难登大雅之堂。
那么,什么时候“词”才从夜宴的歌台传到了文人的案几?传到了巍峨的庙堂?
为什么说李煜是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的“第一人”呢?
公元年,宋太祖赵匡胤在东京修建了一座豪华府邸,三番五次盛情邀请江南国主李煜北上去做这座府邸的主人。
李煜当然不想去,东京的府邸再豪华又怎么能够比得上在金陵的巍峨宫殿呢,那可是坐拥“三千里地山河”。
所以东京是不能去,于是他想出来一个一听就是借口的借口,他说自己生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没有办法经受长途跋涉,乞求赵匡胤的原谅。
赵匡胤一看,“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请不动李煜,那就干脆动武。
这年九月,曹彬、潘美等奉宋太祖赵匡胤的诏令率领十万宋军讨伐江南。
在临行之前,宋太祖特意召见了曹彬和潘美,并再三嘱咐,“城陷之日,慎无杀戮,设若困斗,则李煜一门,不可加害。”
这一路宋军可以说是所向披靡,连续攻克了峡口砦、池州、当涂、芜湖,驻军在采石矶。
十一月,宋军开始修建浮桥,准备让大军渡过长江。
十二月,宋军大破江南军于白鹭洲。
公元年二月,曹彬屯兵秦淮,再次大败江南军十万余众,俘斩数万人。
从三月到八月,宋军连续击败江南军,并且直抵润州,进而围困金陵。
金陵被围困的时候,焦头烂额的李煜派遣了朝中名臣徐铉奉表至开封,请赵匡胤开恩缓师,还进贡了银五万两、绢五万匹。很显然这一招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曹彬派人再次破江南军于皖口,并且擒获江南主将。就在江南军再次惨败之后,李煜又派遣徐铉到开封觐见赵匡胤,乞求缓师,但依然一无所获。
徐铉可是江南鼎鼎有名的大才子,辩才一流和韩熙载齐名,两人并称“韩徐”。
据说徐铉到了开封之后对赵匡胤说,“李煜以小国侍奉大国,就像儿子侍奉父亲一样,从来没有任何过失,只不过是陛下您要见他,他正好生病没有及时奉诏。我想,父母疼爱子女应该是无微不至的,难道李煜仅仅因为生病没有来给您请安,您就要灭了他吗?还请陛下怜爱我们,把军队撤回来吧。”
这一番哀求乞怜的话听上去的确是合情合理,可赵匡胤是什么人呢,徐铉有备而来,赵匡胤也早就胸有成竹。
赵匡胤听了徐铉的话后哈哈大笑说,“你的主子既然把我当父亲来看,那我当然也愿意把他当儿子,可是父子一家亲,我三番五次邀请他来东京,他都推三阻四,哪有父子像我们这样南北对峙、分作两家的道理呢?”
宋太祖的话听上去比徐铉更加合情合理,徐铉被怼得哑口无言,这一番朝堂的辩论,毫无疑问,赵匡胤占据了绝对上风,撤军那是绝无可能的。
天下只能有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徐铉无功而返。金陵城下的两方对峙貌似剑拔弩张,但毫无招架之力的江南国不过像一只在猫爪子下被拨弄的老鼠而已。
实际上在围城的过程中,掌握了绝对主动权的曹彬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一直想办法要让李煜主动归降。
公元年十一月,曹彬再次派人“晓谕”李煜,大局已定,我们之所以迟迟没有最后发动攻城,不过是怜惜这一城的百姓罢了,如果你能够主动归降,保全这一城百姓,那才是上上策。
很显然,这个时候的李煜拖延时间不过是苟延残喘。
《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
樱桃落尽春归去
蝶翻金粉双飞
子规啼月小楼西
画帘珠箔
惆怅卷金泥
门巷寂寥人去后
望残烟草低迷
炉香闲袅凤凰儿
空持罗带
回首恨依依
李煜的词保存下来的不过三十多首,他在亡国之后在宋朝写的词几乎每一首都是经典。
这首作于国破之际的《临江仙》在貌不惊人的外表下蕴含着深刻的意义,它标志着两大关键性的转折。
其一,是属于李煜个人的转折。
其二,是属于整个词的发展历史转折。
李煜在他人生的前期,富贵+风流+才情,前期的词内容主要是“炫富”“炫风流”“炫才华”。
《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
红日已高三丈透
金炉次第添香兽
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
酒恶时拈花蕊嗅
别殿遥闻箫鼓奏
像《浣溪沙》这样的描写,说明这样通宵达旦的歌舞宴会在李煜的宫廷当中是常态。
而《临江仙》这首词的气象越是富贵越是能够反衬出李煜即将丧失这种富贵的极度恐慌、极度焦虑。
“樱桃”这里指的是樱桃花,“樱桃落尽”象征的是春天的逝去,点明了这首词是伤春的主题。
其实古代诗人在表达暮春时节更为常用的意象是海棠、梨花这些植物。
李煜为什么偏偏劈头就用“樱桃落尽”呢?因为樱桃象征的是天子的身份。
樱桃原名含桃、莺桃,因为经常被莺鸟含食,才被称为“樱桃”。
从周代开始,天子就将樱桃作为供奉先祖的食物,用于祭祀宗庙的仪式。
李煜说“樱桃落尽”应该就是暗含了宗庙难保的深深忧虑。
“樱桃”在李煜前半前也出现过。
《一斛珠·晓妆初过》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这里的“樱桃”是比喻美女的嘴唇娇小红润,就好像樱桃一样。
“子规”是跟帝王有关的一种鸟儿,“子规”是杜鹃鸟的别称。
传说古蜀国的君主杜宇因为国家灭亡,他死后魂魄就化成了子规鸟,终日在故国的周围栖止悲鸣,鸣叫声听起来尤其显得凄切沉痛。一直到它的啼血染红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即俗话所称的“映山红”。
所以“子规”“杜鹃”在古典诗词当中往往抒发悲凉的意味。
作为江南国主忧虑江南国的命运,李煜创作这首《临江仙》的背景有一个公认的说法,写于金陵城被宋军围困期间。
宋人蔡绦的《西清诗话》记载,“南唐后主围城中作长短句,未就而城破。”
词的下半阕“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一个“空”字,一个“恨”字,看上去是写女性独有的爱情的失落,实际上却是李煜借着描写宫廷女子的失落宣泄自己人生如梦的空寂感,以及对家国强烈的不舍和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满腔幽恨。
李煜在亡国之后被囚禁于宋朝的京城,后期的词他在梦里重回他的江山,享受梦里片刻的欢愉,但更多的是他要承受梦醒之后无边无际的漫长煎熬。
《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
故国梦重归
觉来双泪垂
多少恨
昨夜梦魂中
还似旧时游上苑
车如流水马如龙
花月正春风
标志着词的发展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王国维的一句话可以看作这个问题的最佳答案。
《人间词话》里有这样一句对李煜词的评价,“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李煜作为文人词第一次转变的标志性词人,他的主要贡献就是“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伶工之词”是乐工歌女演唱的歌曲,是用来休闲娱乐的。
“士大夫之词”是文人士大夫用来抒发身世感怀的诗篇,是用来言志抒情的。
意味着从李煜开始,词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有了第一次实质上的提升。
李煜将歌曲变成了言志的诗,具体让词的内容和风格发生了变化。
《临江仙》一半是李煜自己,一半是命运,就像是一声繁华落尽的叹息,从此彻底关闭了李煜富贵风流的前半生,拉开了后半生无限哀伤的序幕。
正是这个他人生当中的至暗时刻,成就了他一代“词帝”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