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

晨读丨棕色江南浙江日报

发布时间:2023/1/16 17: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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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的江南场景似乎和一个南方树种——棕榈树有关。

长在山垄、路边或庭院中,始终根植于向阳的方位亭亭玉立,棕榈树以恒常新绿的姿态在南国他乡抒发浓烈的情感。它们的剑状叶呈扇形打开,接近茎部的叶鞘的纤维,坚韧而有弹性,红褐色的层层包裹令整棵树都洋溢着无以言表的温情。

记得位于村头东山山麓的几户邻居,黄泥墙沿着一条弄堂围起了一个开阔的庭院。这个庭院时常给予我“广大无边”的错觉,其实就缘于院中那棵别具热带风味的棕榈树。它就长在靠近庭院西侧的围墙边上,我每每从这条弄堂走过,稍仰头就可望见围着树身刺向天空的剑叶,绕着茎干层叠叶鞘的棕丝,密集如天然的衣着,将院子的主人、鸡鸭与犬吠、到点升起的炊烟,诸如这些生活的经纬,紧致地编织在这棵高大的树上。

那时,男女主人还未学会棕艺,没有爬到树上剥下棕丝,编织蓑衣,制作棕绷。他们更青睐的,或许是一张张青碧的棕榈叶,这满树叶子宝贝儿似的,成为他们生活中的必需。从树上摘下叶子,撕成一丝一丝的,打结连接成绵绵长长的棕线。待到端午裹粽子时,用箬叶包裹好糯米和粽馅,再用棕线一圈圈绕紧系好。或等天气炎热,晾干的片片棕榈叶,还被用来制作蒲扇,将一个即将到来的长夏慢慢摇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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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声里雨如烟的时节,几个棕色身影在田间紧张劳作着。棕片缝成的蓑衣,不透水也不透风,正好给野外劳作的农人遮风挡雨。蓑衣的宽大威武,配上黄色的斗笠,使它看上去更像一位土著将军的战袍。农民们披蓑戴笠,在田地里走动着,做他世上最朴素也最富有的将军。即便是长在薄田里的五谷杂粮,也是他们最听话的士卒与子民。穿蓑衣的人们种下它们,伺候它们,迎它们进门檐,上灶台,逐渐丰盈了粮仓,厚实了家底。

斜风细雨,燕子低飞。“乡村四月无闲人”,但从未见人打伞下田干农活。若有花伞在田间飞舞,那也是留给摄影爱好者的道具,一个唯美而不真实的镜中幻像。蓑衣和竹笠,才是农人劳作时最合适的雨具。譬如我,时常穿着锦袍似的蓑衣,戴着圆形的笠帽,俯身在自家的田地里耕作。珍珠似的水滴顺着棕丝流下来,从上襦流到下裙。一个淋漓之人,因有厚实蓑衣加身,再缠绵的雨水也打湿不了内衣薄衫。有时起身,摘下斗笠,用力甩几下,那是另一种江南独有的丝线,应和着近处的青禾与远方的蛙鸣。

此时,有雨趣而无淋漓之苦,有风声亦并非凛冽逼人……这些都增添了在田间劳动的意兴与情致。累了困了,可四下环顾,瞧一瞧田间地头上长着的几株桃树或梨树,想一下,它们枝头粉红或雪白的花瓣,被细雨淋湿后,让微风吹送于黧黑的树干之下。不远处,岸上杨柳依依,宛若那个卵圆形湖泊的另一种稀疏的蓑衣,不知疲倦地梳理着穿田越塍的微风。

蓑衣起源古老,最早大约可追溯到草叶蔽体的原始社会。今人制作蓑衣主要靠拼接。先排上十多张棕叶,利用圆碗将领口塑形,稍加拍打,让它松软。开好头后,再将制好的棕片拼接成上襦和下裙。下裙形似拉长的横幅,稍加合拢,就能将下半身紧紧地围住:它分内外两层,表层缝线犹为密麻,任风雨再大也侵蚀不了内里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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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绷”是拉紧的意思,将棕绳拉之又拉,织成横放的床屉子,不会塌,不易断。硬而有弹性的棕板,让一个人的腰睡眠时彻底放松,同时非常稳当地托住了一个个游离于江南烟雨中的暖色梦境。

天然的棕丝环保、干燥、透气,能吸收人睡眠时散发的水汽;吸收水汽后,也不至于发黑变霉。棕架采用传统的实木榫卯连接,红木制成的床架能看到独特的美丽纹理,木色黄中带褐,更加衬托了红褐色的棕丝。这种红木为框的棕垫,今天越来越受人们追捧。

如此简易而不简单的床垫因用棕绳绷紧,故称棕绷床垫。蓑衣起源于何时已无考,但棕绷床垫被确认始于宋代。东阳制作棕绷的历史也从明清时期就开始了,清朝后期达至成型。在东阳民间,自古就有“一张棕板眠三代”的说法,从中可见东阳工匠制作棕绷床垫的工艺之精和质量之高。

鄙意以为,在蓑衣、棕绷、棕刷、棕帚等众多棕艺产品中,最能体现棕丝工艺要数棕绷床垫。一张结合了木艺与棕艺的棕绷床垫,将棕丝的各类编织手法演绎得淋漓尽致,延续着一棵棕榈树在阳光下呈现的千般风情。

棕丝缘木而生,所织丝网全凭天然。它们被人工割下,制作棕板时,却要先被纺成棕绳。类似于纺纱,一手拿棕丝,一手摇纺轮,一捆棕丝就被纺成了更粗壮更结实的棕绳。接下去,就要在床架上穿扎棕绳了。人工开凿好棕孔,从斜对角起线,扎好一圈棕绳;用不锈钢细棍挑出花样,一把钢爪子一勾一拉将线头拉紧,捶实;再把多余的棕绳在床孔上打结、拍平。

这是一项体力活,但包含着一些数学及力学原理。比如在扎绳时,要在床架上绑两块大石头,以保受力均衡。而床垫的弹性和牢固度,取决于棕丝的产地,棕绳的密度与分量。如果在这个环节偷工减料,无疑于自毁声名。东阳湖溪出产的棕板,所选用的棕丝均取自国内上好的云南、贵州等特级天然棕丝产地。在一个技术转型时代,湖溪棕匠跳出了传统棕绷没有图案的窠臼,运用提花编织技法开创出崭新的领域。棕绷上编织的“双喜”“龙凤”等花纹给小小的婚床涂抹了富丽堂皇的色彩,但它们依然结实有弹性,如其中一款叫“四喜”的花色棕绷,即使在垫子上站十多人也不会变形。

此外,该地匠人还改造了传统棕板的框架设计:随着木床款式的更新,果断减去了存于传统棕板框架中部的那根弯曲横档(因下设横档的床垫无法安放于床板上),通过对棕丝加密绷紧,来增强张力防止塌陷。

传统味与时尚范兼具的东阳棕艺,犹如奇幻无比的魔法绝技,将一棵棵热烈奔放的南方棕榈树,在一张张夜夜相安的眠床上,妆扮得更加典雅大方、婀娜多姿。

小贴士:东阳棕艺系金华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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